【大卫王作品】王大娘和她的京戏(上)

作者:(奥克兰 · 大卫王)

 

没有胡琴托垫,也没有家伙点儿跟着,清唱也叫干唱,的确不易。

这不,越往后音越高,大娘就唱得有点费劲儿。到底年岁不饶人,仔细听,王大娘的京剧花腔终于攀爬到高处,声音薄了许多,气也显得不够用。

由不得让人担心,怕大娘唱到半截滑下去,滑下去就可惜,前功尽弃了。

可这是个大家伙儿谁也帮不上忙的事儿,大伙儿只能干着急。

终见大娘颤巍巍提上气来,听戏的老少爷们,一大群朋友脖子全支楞老高,随王大娘往上不断拔高的花音儿,耳朵竖了起来,屁股也跟着抬起来,更有人索性站起身子,连脚后跟儿也垫了起来。

终于,王大娘的花腔从高音处低落下来,众人的屁股方落了座。

“好!”

这声好,声大的离谱。

大伙憋足了劲,加之由衷的赞叹,声音不由得更大出许多,把屋外街边马路上正匆忙迈腿过街的KIWI们(新西兰本地人),听响忙不跌隔着餐馆窗玻璃,骨碌着蓝眼珠子,直往窗橱里头瞅。

他们的疑惑能看出来:这屋里一拨华人咋了,疯了?!

叫“好”真不是大伙儿胡闹,而是气氛。特别是京戏,要没了这声好,还真没了气氛。

老时候,园子里正唱“打鱼杀家”,典型的麒派高腔,那要赶上名角儿唱得确实买力气,嗓音倍儿亮,高音不打磕巴拔了起来,戏园子那声好叫的,能把戏棚子掀翻个个儿。

为王大娘叫好,当然不是王大娘的嗓音亮,扮相俊的缘故。而是今年八十六岁高龄的王大娘还能拿捏着嗓门儿,把这九转十八弯的《钓金龟》中的老旦段子唱下来,不但戏词记得倍儿熟,连当年京戏教习教的台步水袖动作,王大娘都想使将出来——当然要不是眼前这些餐桌餐凳有些碍手碍脚的害事儿。

这声好,更多是羡慕,我们可不敢想自己以后七老八十了也能提起这口气来。

这,需要真功夫,可不是随便玩闹的。

一看王大娘唱戏就知,大娘打小学过京戏,得到过名师指点,也就是说受过专业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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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王大娘非同小可,险些儿成了皇后娘娘。

这可不是说假,不是戏中的娘娘,而是名符其实的,溥仪皇帝的娘娘。

这,应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际遇。

溥仪可是个中国近代史上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名人。

曾经有一天,我碰见两位小夫妻,中西结合型的。我打趣儿问咱的中国女婿一个毛头外国小伙子,可知道哪些个中国的名人?小伙子用蹩脚的汉语说了“老子,毛泽东,蒋介石,溥仪”。他的发音挺怪,溥仪我一时没听懂,还是他媳妇咱中国的姑娘给落实了,再转口翻译给我的。

从一个外人嘴里,将溥仪和毛蒋并列,这溥仪的名头也真够响的。

尽管溥仪的名声不大好,可中国历史怎么也无法从他身边绕过去,连毛老人家都称自家曾是他的臣民,遑论我等?

据说,当年王大娘还小,虚岁还不到十五岁,皇上圣旨选秀。

这时的溥仪皇帝是日本的儿皇帝,“满洲国”里曾经唯一的皇帝,当然也曾是大清帝国的末代皇帝。

末代皇帝都有些悲剧色彩,大部分祖宗们结下来的怨仇,在这时便全变本加利地发酵放大起来。

尽管溥仪凤凰落架,虎落平阳,龙陷泥潭,打祖宗住了近三百年的北京紫禁城里,被一大堆皇族臣子夹裹着跑到天津,又从天津跑到山海关外的长春伪满皇宫里头后,便寸步难行动弹不得。尽管如此,真龙天子的派儿可不能没有,皇上还是皇上,起码在一部分紧紧相随的臣子眼里,这份皇权等级也还存在的扎扎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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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皇权权威已远非昔日可比,圣旨的威严也大不如前。

在日本人手底下作儿皇帝,溥仪想不难都难。

不说溥仪有多难了,圣旨下来,就有内务府管家报上名儿,其中就有王大娘。

大娘说她当时正在日本人办的学校里念书。

但大娘说得更加确切,她家和郑孝胥是直系亲属。她母亲的父亲把这位当时炙手可热的“满洲国”总理大臣“不知叫弟弟还是叫哥哥,尽管是俩兄弟,但一位嫡生一位庶生。弟兄俩只差几天,满月酒当时是一块堆儿摆的。”

可以想见,这一天郑孝胥父亲郑老爷子得瑟坏了,两手一边一个,怀里搂俩大胖小子,连捋一把胡子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嗤着板牙乐呵了。

如此推算开来,王大娘舅姥爷和郑孝胥应属仲伯关系。

据说筛选到最后仅剩下两个人:王大娘和谭玉玲。

溥仪在郑大娘的名字那儿,停下了圈画的毛笔,——皇帝想听听老师的意见。

老师是郑孝胥。

郑孝胥据说不光是溥仪的老师,还时任总理大臣,是“国家”栋才,是除皇帝外最拿事儿的人,是有名的权臣,当然,也是王大娘大娘所说的“姥爷的兄弟”王大娘口中的“舅爷爷”。

溥仪的满洲国后被称作“伪满”。

“伪”这个字肯定是贬义字,蔑称,是非正统,非正义,非正道的意思。两个政权并立或一方胜利后,这个字便被提溜出来赐给另一方。

咱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内容繁多,于是“匪”呀“伪”呀的字,被找出来专门特指对立面。

仿佛在这样的称呼面前,对方就一下子阳痿了似的,我们也就四川话“雄起”了起来。

 

 

当时有许多伪的东西,溥仪的“伪满”,汪精卫的伪政权,投靠日本人的日伪汉奸,助纣为虐的伪军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接着,后边国共两党互称对方为“匪”,也是这个意味。

“共匪”,“蒋匪”的相互隔着台湾海峡朝对方吐了半个世纪的唾沫星子,在两岸人民巴望中,终于今天互相破冰,互相来往,互相尊称对方“主席”握手言欢了,两岸和平了,共创双赢了,两岸人民和谐发展了。

不但不叫“匪”了,国民党名誉主席连战先生曾上过学的西安后宰门小学的娃娃们,在全世界的眼珠子面前诗朗诵,“连爷爷”长“连爷爷”短的,喊得肉麻的不得了,亲热的比叫自己亲爷爷叫得还亲。

这就是“匪、伪”的辩证关系。
不过溥仪的“伪满国”可是真伪,一个被中国人民唾弃,花架子搭在日本人肩膀头上的皇帝政权,想不伪都由不得自己。

伪虽伪,国还是国,有皇帝,有大臣,而且还得有皇后娘娘。

王大娘险些成了皇后娘娘,我们也险些见不着王大娘了,更别说今天还饱着耳福,听大娘捏着嗓子唱京戏花腔了。

据说当时的王大娘是被她她舅爷爷,当时的伪满国总理郑孝胥阻断了皇后娘娘命运的。

郑孝胥显然知道在这纷乱世道中,飘摇皇家的未来前途肯定是灰暗一片,否则,他不会这么不识抬举。

据王大娘回忆说,当时,郑孝胥见溥仪将御笔运起,迟疑在排在前面的自家外孙女的照片上,准备落笔钦点的刹那说话了,竭力阻拦了,力荐谭氏玉玲了,甚至不惜说谎了。

郑孝胥的谎言里肯定说了这女孩子他见过,他熟悉,和这照片距离太大“一头黄发,满脸黑癍,长得很丑”的话,说没说满脸疙瘩,得没得黄梅大疮的话不知道。反正溥仪听了郑大臣的话改变了主意,圈了谭氏玉玲。

据大娘说,这是的的确确的事儿。

我很狐疑,可瞅着大娘认真的模样,便由不得我不信。

王大娘说她当时没当成娘娘还“老大不乐意呢!”

王大娘说她那时只有十五岁,她家中请有教习先生进行京戏启蒙。虽说不谙世事,还不大明白中华文化里的很多兴衰理论,可看大人们高兴,舅爷爷后来向舅姥爷一家显摆侄孙女的落选,王大娘很为自己没当上娘娘,不高兴了好长一段时日。

 

唱戏前,王大娘曾满脸菊花坐我对面,向我叙述当年的失意:“那时小,不懂事,学戏看戏就瞅着娘娘好。娘娘一出宫,前呼后拥,仪仗排场多好呀!穿的戴的花儿一样”

王大娘语音里一股地道的北京口音,尽管肤色呈现老态,但骨子里仪态高贵,和蔼大方。和人搭腔,未语先笑,笑得慈祥,笑得菊花满脸,眼睛就眯在盛开的菊花瓣里。

一看大娘仪态就知,大娘当年长得好看。

(未完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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