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西崎崇子谈《梁祝》和爱情 ​

作者: 毛芃

前两天,一位朋友发给我一张照片,是我2009年写的采访西崎崇子的文章,他剪下来,保留到现在(下图)。作为记者,多年前写的文章还被读者保留、被人记得,这是最高兴不过的事情。当年发表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没有微信朋友圈。我于是从电脑外接硬盘中找到这篇文章,再同大家分享一下。新闻从业多年来,我采访过不少政治人物,也采访过一些音乐家,最喜欢同音乐家倾谈。   – 毛 芃 (2020年11月17日)

西崎崇子
这篇文章最早发表在2009年《华页》

听西崎崇子谈《梁祝》和爱情 

说起西崎崇子,也许不少人感到陌生,但说起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恐怕华人世界无人不知,而西崎崇子就是把《梁祝》推向世界的第一人。这位多年生活在香港、后来移居新西兰的小提琴家,前后共录制过七个不同版本的《梁祝》,为这首中国乐曲蜚声世界乐坛立下汗马功劳,把西崎崇子誉为《梁祝》的国际代言人一点不为过。


2009年,《梁祝》诞生50周年。这一年的4月7日,我在奥克兰Remuera 西崎崇子的家中采访了西崎崇子和她的先生海曼。 西崎崇子一家是上世纪90年代移居奥克兰的。不过,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还是生活在香港。 

西崎崇子接受采访  (毛传媒图片)

西崎崇子与《梁祝》

西崎崇子是日本人,一个日本音乐家,如何同《梁祝 》结缘了呢?


那要先说到1959年。那一年,还是上海音乐学院学生的何占豪和陈钢联袂创作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18岁的同校学生俞丽拿和学校交响乐团登台首演,结果“一鸣惊人”,优美深情的旋律很快响遍中国大江南北。本来,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就在中国家喻户晓。 

1959年5月27日,《梁祝》在上海兰心大戏院首演,时年18岁的俞丽拿担任小提琴独奏,演出因为太受欢迎,俞丽拿不得不返场又完整拉了一遍。(网络图片)


遗憾的是,《梁祝》这首以爱情为主题的小提琴协奏曲诞生未满10年,便随着“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的中国文化大革命而销声匿迹。


这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西崎崇子。


1978年,定居在香港的西崎崇子在她先生海曼的鼓励下,同来自日本故乡的名古屋爱乐乐团合作录制了《梁祝》, 结果获得巨大成功。这一唱片被视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版本,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港、澳、台和东南亚国家受到乐迷们的热烈欢迎,唱片不但赢得了香港金唱片奖,还在1986、1994和2001年多次翻版发行,风靡中国两岸三地。 

西崎崇子在演奏 (网络图片)

1982年,西崎崇子录制了第二个版本。说起这个版本,中间还有一段故事。 


1981年,《梁祝》协奏曲作者之一的陈钢先生到美国访问,偶尔听到了西崎崇子演奏的这首《梁祝》。几个月后,陈钢在香港与西崎崇子会面,他惊讶地发现西崎崇子只知道《梁祝》表现的是个爱情故事,但对故事情节如“楼台相会”、“草桥结拜”、“十八相送”等一无所知。而且,她本人也从未听到过这首协奏曲的演出,完全是凭借个人对音乐的独特理解来诠释这个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古典爱情故事。

24岁创作《梁祝》时的陈钢 (网络图片)


也许是因为日本女性天性温柔、细腻,西崎崇子的第一版本演绎得深情、舒缓,26分钟的曲子,她拉足了30分。


听了陈刚先生讲解《梁祝》后,西崎崇子于1982年同日本群马交响乐团合作录制了《梁祝》的第二版本。这一次,西崎崇子在演奏上加强了乐曲的戏剧表现力,缩短了演奏时间。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第二版本出来后,一些乐迷和音乐评论人士表示他们更喜欢第一版本,认为第二版本“雕琢过度”。 

西崎崇子同新西兰交响乐团合作演出的《梁祝》录制于2003年


西崎崇子一共录制了七个《梁祝》版本。配合她演奏的交响乐团有捷克电台交响乐团(1990年)、上海音乐学院交响乐团(1992年)、新加坡中国民乐团等。这第七版本是2003年同新西兰交响乐团合作录制的。西崎崇子说,这是她最后的《梁祝》版本。


截止到2009年,西崎崇子的各种《梁祝》版本唱片在全球发行了300多万张,是所有灌录《梁祝》唱片的小提琴家中发行量最大的。 


难怪有音乐评论人士说:“在当今具有国际声望的小提琴演奏家中,可能没有哪一位象西崎崇子那样对中国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爱得如此执着。”


2009年是《梁祝》诞生50周年,西崎崇子在采访中高兴地告诉我,中国已邀请她去北京参加纪念庆祝活动并进行演奏。


西崎崇子的爱情和家庭

采访西崎崇子时,她的先生海曼就坐在她的旁边,我于是问到了她的恋爱和她的家庭。

西崎崇子和先生海曼(毛芃摄影)


西崎崇子相信1975年她同德国人海曼在香港机场的首次相遇绝不是偶然。那一次,她去香港演出,同香港交响乐团有工作关系的海曼先生去机场接她。 

西崎崇子说,她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只身到处旅行,她不习惯独自在餐厅用餐,总是要服务员把饭送到房间。


西崎崇子回忆说,她那天用餐后,海曼先生敲门约她去吃饭,她回答说已经吃过。海曼于是请她喝点什么,西崎崇子说她不喝酒。海曼说:“那你总能喝茶吧?”架不住海曼的诚意,西崎崇子于是同他一起去喝茶。


结果,两人喝茶谈天谈得很投机。师出名门、曾在美国著名的茱莉亚音乐学院学习并获得过许多大奖的西崎崇子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德国小伙子谈起古典音乐来如数家珍;而且还居然开玩笑地“质疑”她是否真是从朱丽亚音乐学院学出来的。


原来,在美国驻香港一家报馆工作的海曼先生出生于德国一个音乐家庭,他的父母在音乐方面都很有造诣。海曼在音乐的熏陶中长大,到香港后,因为酷爱音乐而自告奋勇为香港交响乐团做义工,为这个当时还是由非专业音乐家组成的乐团筹措资金、使其管理逐渐走上正轨,最终成为一个专业交响乐团。


一顿茶让两人喝出了感情。西崎崇子回日本不久,海曼先生追到日本向她求婚。西崎崇子的父亲答应了这门婚事,但要求海曼承诺天天督促西崎崇子练琴。西崎崇子4岁起,她的父亲就开始就教她学琴了。


海曼远远超过了日本岳父对他的期待。他不仅督促西琦崇子练琴,还向西琦崇子推荐了中国小提琴曲《梁祝》。这个建议绝对意义深远,这使西琦崇子开始与《梁祝》结下不解之缘,使这首曲子插上翅膀飞向世界,还使这位一向只演奏西洋古典音乐的日本小提琴家爱上了中国音乐。

西崎崇子接受采访 (毛传媒图片)

采访中,西崎崇子说,中国的乐曲真是很优美,但有一些“太悲伤了”;她举的例子是《二泉映月》,还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西崎崇子的先生海曼经营着庞大的古典唱片公司-西曼国际唱片(HNH)。HNH这三个字母是西崎崇子、海曼和他们的儿子亨利三个人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的缩写。“拿索斯” (NAXOS)和“马可勃罗” (MARCO POLO)是旗下两大品牌。


在即懂音乐又有做生意天才的海曼先生经营下,马可勃罗成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古典音乐唱片名牌之一 ;拿索斯系列更成为全球最畅销的三大古典名牌之一,在欧、美及泛太平洋多个地区市场的占有率达百分之五十。优质的录音、演绎加上低廉的售价,“拿索斯” 十年间征服全球古典唱片业。


西崎崇子和海曼先生长期定居香港,两人都是香港居民,儿子亨利就出生在香港。由于西崎崇子长期致力推广古典音乐及慈善活动,2003年,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向她颁发了铜紫荆星章。


说起为何把第二个家安在奥克兰,西崎崇子笑说这同“9·7”香港回归有关。 


她说,1995年的一天,亨利放学回来对她说,班上的同学越来越少,很多人都随爸爸妈妈出国定居了。


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之前,对前景的疑虑让不少香港人移居他国。从前到访过新西兰并对这个小国家有很好印象的西崎崇子夫妇也选择了成为新西兰永久居民,他们在奥克兰的富人区Remuera买了一所漂亮的大房子。


不过即便移民到新西兰,他们的工作重心依然在香港。亨利在奥克兰大学读了一年后转到美国一所大学,毕业后在美国工作一段时间后,便回香港帮助父亲打理唱片公司在香港的生意。


西崎崇子说,亨利对回香港工作很高兴,因为他从前的许多小伙伴也从海外返回香港发展了。


海曼先生在接受采访时笑意盈盈地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他说,西崎崇子给他在事业上很大帮助,他开始做生意时有时赚钱、有时赔钱,但太太总能靠音乐赚钱,并给他足够的支持,这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先生经营着大唱片公司,这可能也是西崎崇子比其他小提琴家出唱片都多的一个原因吧。


西崎崇子谈中国音乐

除了《梁祝》,西崎崇子还演奏了大量中国民歌。从三十年代的电影歌曲《天涯歌女》到陕北民歌《兰花花》、从新疆民歌《半个月亮》到台湾民歌《采槟榔》,这些曲目风格多种多样。西崎崇子说,这多亏来自捷克的音乐制作人为她挑选这些动听的歌曲,并在配器和改编上给这些曲目注入一些现代元素。她说,音乐无国界, 她虽然不知道这些歌曲在唱什么,但作为一个音乐家,她能从乐曲本身理解这些歌曲的情感和意境。

毛芃与西琦崇子合影


西崎崇子由衷地说:“中国音乐太美妙、太动听了。有日本朋友对我抱怨说为什么演奏那么多中国音乐、却几乎没演过什么日本音乐。可我真的是喜爱中国音乐远远胜过日本音乐。”


采访中,西崎崇子说了一句让我难忘的话:”中国的乐曲很优美,但有一些太悲伤了”,她举的例子是《二泉映月》,还问为什么会这样。


西崎崇子虽然在世界许多地方都举办过音乐会,但还从未在新西兰举办过音乐会。话说到这儿,先生海曼插话说,如果西崎崇子愿意举办音乐会,他负责找交响乐队。 

如果西崎崇子哪天肯举办音乐会,那新西兰的华人乐迷可是有耳福了。 


(原文写于2009年4月17日,发表于《华页》)

相关链接: 【读者来信】也说西崎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