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播音员方静
|作者:马未都
得到方静去世的消息很突然,起初多少还有点儿怀疑。这年头,什么消息都可能是假的,前些日子就有朋友瞎发朋友去世的消息,后来又忙不迭地道歉,搞得谁都不愉快。可这回消息被证实是真的,让人愕然。
方静今年五月份还出了镜的,我隔空看她,脸上丰腴一些,珠圆玉润的,心说她总算走出了阴影,谁知时间仅过了半年,噩耗传来,方静独自一人踏上西归路,在媒体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这消息竟然迟了二十天。方静有意愿说,尽可能不给大家添麻烦,所以后事低调处理,消息迟到。方静的几位同事都发了微博悼念她,亲近的人最能感受英年早逝的惋惜。44岁,人生最美的夏天,既有经历了风雨的枝头绽放,又有饱吸了乳汁的青春滋养,女人不到夏天还不能称之为女人,春天的女人也就是个小女子呢!
方静就是小女子时来采访我的,那年她刚刚调到中央电视台,具体怎么联系的我记不住了,反正那天接受了她的采访。二十年前的中央电视台如雷贯耳,网络那时还什么都不是,今天无所不在的强大网络那时如蛛丝一般在视线中可有可无,而堂堂的中央电视台以挟泰山超北海之势席卷一切,而眼前这小女子竟是其中一员。
方静当时举止沉静,看着比实际年龄大,这条件对恋爱不好,但对采访很好。被采访者往往对年经幼稚的采访人员不屑,心中只要不屑,这采访注定好不了。方静给我的感觉是有备而来,问答之间自如流畅,以致采访顺利结束,顺利播出。
播出以后没多久,方静很高兴打电话告诉我说,节目获了个奖,究竟是什么奖,内部的还是外部的我也没搞清楚。方静说第一次独自做节目就获了奖,要谢谢马老师。我当时心里还纳闷呢,怎么这么巧,采访那天方静可没说啊,而且我看她那娴熟的样子也不像第一次做节目。我就礼貌地说了不客气大家共同努力之类的客套话,一别多少年。
后来有一次在三里屯酒吧街,小资情调一间咖啡厅里,晚上灯光暗淡,我和朋友坐在一角聊天,远远看见另一角落影影绰绰有几个人也在闲聊,其中一个女子大波浪头发很是显眼,我就瞟了几眼,黑暗的灯光下多少也有点儿眼熟。结果女子径直走了过来和我打招呼,方静说:马老师还记得我吗?我说当然,我记忆好着呢!随后就是常规寒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方静身上有一股自矜之气,说话时尤甚。你看她的播音最能感受到的是不卑不亢,字正腔圆。最神奇的是她的英语极好,当年是放弃了保送外国语大学英语系的机会去考北京广播学院的,可见她爱播音这行有多深。我对英语好的人都高看一眼,原因我早年学过一天英语,一堂课老师就教一句话,必须大声念出来:(Workers of the world, unite!)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句英国话我一堂课都没能听清,什么什么友那一吃,当天就知道自己不行,彻底放弃了英文。
后来的某一天,忽然听到方静身陷“间谍门”,这让我吃了一惊。我们这一代人都有间谍情结,一说间谍就兴奋,就滔滔不绝。民国时期的国共相互渗透间谍;戴笠的间谍老大地位;日本间谍(本为中国人)川岛芳子;美国间谍、英国间谍乃至台湾间谍,还有各类间谍故事片,最牛的是双面间谍,拿两份钱干一件事。
可怎么这事与方静扯到一块儿去了呢?“间谍门”沸沸扬扬折腾了许久,媒体都乐此不疲参与其中,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但始终也没见方静出来澄清什么。她不出来澄清,谣言就会满天飞,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直到有一天,方静突然给我来了一个电话,问我一个节目能否帮忙,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在想,生活在谣言的世界里多么可怕。
今年五月九日,俄罗斯在莫斯科红场举行胜利大阅兵,这正是我们准备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大阅兵的前奏,所以媒体特殊关注,久未公开露面的方静担任了实况转播主持人,一贯沉稳风格让久别变成一瞬。折腾了几年的“间谍门”到此就戛然而止了,谁再说什么就是智力问题了。
我手机里还保存着方静给我留的电话号码,听到她的噩耗时我还搜索出来看了一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看这个冰冷抽象的电话号码,人已去天堂,这号码还有何用?我忽然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生与生之间,抽象可以变成具象,可以让冰冷变得温暖,反之也可以让温暖变得冰冷;而生与死之间,具象也渐渐变得抽象,什么都不清晰,不再有冷暖;比如,和方静最后一次通话是何年何月何日,双方又在何地呢?
愿方静天堂安息。